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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是个标准的山东汉子:豪爽,真诚,热情,义气,坚强,说一不二,心地善良,疾恶如仇。但他性格中的暴躁和无节制的喝酒抽烟,一点一点损害着他原本强壮的身体。
奶奶说,父亲上到小学三年级就因为调皮捣蛋退学了。我不大相信,因为父亲喜欢看书,而且常常因为痴迷看书而耽误了农活,甚至无心照顾年幼的我们,母亲因此很是生气,常常和他吵。这些事母亲和我们说过,小姨也可以作证。
父亲的书不是闲书,而是大本的《马克思恩格斯选集》和《毛泽东选集》等等,他还记了大量的笔记,红塑料皮的记录本,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。
我没问过父亲到底上到几年级,但父亲的好学是不容置疑的。父亲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主持村里的工作,整天忙忙碌碌的不着家。
那年,我刚记事,父亲兴奋地抱着弟弟、领着我和姐姐去了村委。一屋子的人,气氛非常热烈。那晚,我第一次看到了电视。虽然只是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,但足以使整个村子沸腾了。所有人都知道,那是父亲带领村里的劳力到镇上帮工挣来的。
父亲会唱戏,会拉二胡,村里大大小小的文艺活动都少不了他,这倒和他大大咧咧的秉性有些不符,但,我家确实存有一把二胡,父亲不让任何人动。
后来,父亲到煤矿上班。也许从那时起,他就没再拉过二胡。三天两头带工友到家里喝酒吃饭,一般都是大盆的羊肉炖豆腐、鸡肉炖粉皮,用大碗喝酒,大声划拳,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。但他的工友也不光是来喝酒,每年的春种秋收,只要他一声招呼,十几个工友一哄而上,推粪的推粪,撒种的撒种,一天工夫就把全部的活儿干完。别人都像鸟儿一样一点点往家衔粮食的时候,我家早已万事大吉了。
然后,父亲会一连几天不回家,去工友家帮忙了。
父亲好喝酒好抽烟,在家喝多了倒头就睡,在外面喝多了,有时睡在半路,有时睡在大门外。母亲常常说要把他抬进猪圈里睡,但他早已鼾声如雷,啥也听不见了。
他是因为一次事故,才戒了烟酒的。有一次,身为安全矿长的他去井下检查工作,突然就塌方了,他完全可以掉头就跑的,但他救了一个人又救一个人,被一根柱子砸中了,差一点要了他的命。医生说,伤口愈合期间,不能喝酒抽烟,他就借此戒掉了。后来他说,其实他也不想喝那么多酒,只是那种场合,没办法!
除了二胡,我家还有几个搪瓷缸,上面用红笔写着“黄河留念”。那是上世纪70年代,父亲带领村里的壮小伙去黄河修堤时发的。为了赶在汛期前把河堤修好,他们一刻也不敢停歇。但一个叫山子的我的二叔,老是偷懒,被父亲发现了,一脚踢过去,山子叔就顺势滚到了河堤另一面的大路边。从此,他一刻也不敢懈怠。这是山子叔亲口说的,父亲的大义为公和雷厉风行,让所有的人折服,也顺利地完成了一次次的筑堤任务。
有时带女儿去黄河,站在高高的河堤上,我便想起父亲当年和乡亲们挥汗如雨,一铁锹一铁锹堆积起坚固的河堤,把洪水挡在河床之内。是怎样一种力量支撑着他?
父亲是在48岁那年生病的。住在医院里,他能承受得了从腹部插管子往外抽脓液和无数次开刀带来的痛苦,却无法忍受年轻护士冰霜一样的脸和极不耐烦的态度。终于有一日,他忍无可忍,一脚把床边的四五个盐水瓶踢了出去,以示他对这样的人的抗议。那一刻,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激情四射的父亲,但这一切只不过是回光返照,他在用他最后的气力来发泄他的不满,也是他性格的最后体现。那个护士,不知从此是否会对病人好一些呢?未可知。
父亲的生命,如女儿在黄河滩垒起的一座城堡,经过了一段短暂的岁月,在被水冲击的一刹那,轰然倒塌,甚至不留任何痕迹。可是,我知道父亲留给我们的是什么。